2008年9月26日,中科院长春应化所成立60周年华诞,时任该所所长的王利祥,在致辞中回顾研究所走过的辉煌历程,说:长春应化所建所伊始,就把“应用”二字镌刻在所名和旗帜上。
即使不是测字先生也能拆解得出来:长春应用化学研究所,地处“长春”;研究“化学”;致力“应用”;“应用”是“化学”的前缀。
中科院院长白春礼指出:在促进高技术产业发展方面,中科院要发挥技术转移转化和辐射的源头作用,与地方、企业紧密联系与合作,进行技术培育与高技术企业孵化,构建畅通和拓展科技创新价值链的转移转化平台,不断实现科技成果转移转化与规模产业化,为我国产业结构调整和优化升级、高技术产业发展提供有力支撑。
长春应化所是综合性的化学所,集基础、应用和战略高技术研究于一体,特点和优势主要体现在新材料的研发和开拓上。针对国家、国防和地方经济的发展,以及改造传统产业、培育新型产业的战略要求,该所近年来部署了资源与环境、先进材料、新能源三大重点发展领域,以稀土资源、二氧化碳资源等十大研究方向,取得一批标志性和引领性的重大创新成果。如建成了世界规模最大、年产3000吨二氧化碳共聚物生产线,确立了我国在二氧化碳共聚物研发上的国际领先和引领地位;在国际上率先开发出功能化聚烯烃材料,并成功实现其在一次性医用输注器械和农用长效防雾滴棚膜等方面的规模产业化,近4年为企业新增产值近40多亿元,新增利润5亿多元。
为加速实现稀土镁合金产业化,成就中国稀土镁合金产业在国际上的核心竞争力,2006年6月,应化所联合在市场开拓和资本运作具有相当实力的两家单位长春市科技发展中心和长春科技风险投资有限公司,共同组建了“长春中科希美镁业有限责任公司”,并于2007年8月在长春高新区正式建设投产。从创新一批产业到创新国家体系,应用化学国家队挥师挺进长三角,也是一次重大的战略抉择!
优良的传统一脉相承。应化所所长安立佳最近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提到了在长三角设立分支机构的初衷:科学家的想法,往往只是要把研究做得更好,而企业家的想法,则是材料的性能和性状等要做到非常稳定,在实际上得到真正的应用。企业家还会关心材料的性价比,市场上广大的消费者是否能消受。
“我们构建辐射式的研发集群平台体系,要在不同的区域里,采取不同的运营模式和不同的评价机制,做到相互支撑促进,创新和谐发展。”安立佳话锋一转,“当然,在长春应化所本部的基础研究,必须是我们吃饭、看家的立身之本。创新2020我们要竭尽全力,线个突破:一是合成天然橡胶稀土异戊橡胶的突破,二是环境友好高分子材料的突破,三是稀土及钍资源清洁低碳冶金技术的突破。”
围绕镁合金和钨铝合金研究,长春应化所研究员马贤锋10年前做了很多工作,也一直希望能在应用上有所突破。“有了早年扎扎实实的基础研究,小试出来的效果还不错,很有创新性的应用前景,但始终没有品牌。2007年周光远问我,有没有兴趣到杭州和企业一起做?虽然我感到创业会比较艰苦,工作模式也会有区别,但还是选择了到杭州分所。”
马贤锋介绍:“当时的目标是做沙滩车的轮盘,薄板一下要放大200倍。我们克服了两个问题:工艺过程和传统钨铝合金制造不太一样,加工过程国内也没有先例,所以需要有好的孵化和放大。先是单次做到几十克,然后放大到几公斤,再到几百公斤,从建设分所之初到实际中试,我们前后花了1年半时间。”
“设备都是在杭州购置,甚至每个螺丝钉都是在这里买。建起平台之后,再做分体加工和半固态加工设备。厂房本是杭州市化工研究院做淀粉的库房。最初我们做得很苦,一到放大时风险就来了,工作量也骤然增加,原来实验室里发现不了的问题都在这里冒出来。”马贤锋些许的苦涩中带着更多欣慰,“因为我们是世界首创,没有成熟的技术可借鉴,每走一步都得靠自己,没有退路可走。”
过去国内需要的高强铝合金主要是靠进口,“7075铝合金强度575兆帕,主要用于高铁、飞机零部件,但国外的7075很难买到,限制出口,我们的强度做到了600兆帕,长远的市场需求很明显。”马贤锋介绍,“杭州分所采取企业运营模式,但以技术孵化为主,所以得到了地方政府的科研经费支持,如获得杭州市405万元的重大科技项目支持。我们争取做全球最好的钨铝合金,包括碳化钨铝等,已经有了十多个专利,其中一个已申请美国专利。”
马贤锋团队2011年钨铝合金项目的工作重点,是高性能厚板材的研发,包括粉体加工工艺的优化研究,“就厚板材的制备技术而言,这是目前设备条件所能达到的产品尺寸极限,可加工成多种零部件,设备扩大后,技术就可平移至更大尺寸的产品。目前好几个单位都在与我们洽谈技术合作,近期就会有结果。”马贤锋的信心满满。
现年54岁的马贤锋,曾任应化所研究室主任、无机材料部部长。来杭州转眼已4年,他希望自己的人事关系不变,依然能放到应化所,如能解决基本的后顾之忧,就可长期在这里工作。但马贤锋的助手赵伟说:“北方人长年在杭州生活多少有点不习惯,我们在这里夏天盼着冬天、冬天盼着夏天。”
“我只是这里的一个螺丝钉。”自诩喜欢读老庄一类哲学书的马贤锋说,“过去我对晶格震动等理论问题很感兴趣,这些概念用自己在杭州分所的实践、经历加以分析,有许多新的感悟。现在我不太可能做树根,做的只是一些枝叶,但只有树根厚实粗壮,长出的枝叶才能繁茂。”
与马贤锋的讲述不谋而合,4月16日,安立佳代表长春应化所的领导班子,向中科院院长白春礼汇报本所的“创新2020总体思路”,其中的一张PPT介绍,是关于如何建立“以实际贡献为核心”的资源配置和评价体系。PPT画面显示:战略核心是参天大树,领域发展是一片森林,学科建设是绿地嫩苗。
白春礼视察长春应化所时,曾到生态环境高分子材料重点实验室,听取介绍聚乳酸树脂和二氧化碳基聚合物项目的研发、产业化情况等。对生物降解高分子材料领域所取得的重要产业化创新成果,白春礼给予了充分肯定,并详细询问了目前与企业的合作进展、所占股份比例、国际竞争优势、产品成本、销量等情况。
“像我们这样体量的研究所,中科院每年投入的固定科研经费一般为2500万元左右,但目前我们为了领域发展的一片森林和学科建设的绿地嫩苗,在烯烃双烯烃高分子材料这个项目上,仅上一个五年计划,就已投入了1000多万元研发经费。”周光远对记者介绍:希望通过“十二五”和“创新2020”的努力,应化所能够长成几棵参天大树,不然就会像以往那样,技术转移和转化拿出一个稍微像样的项目,就会受到江浙一带企业的“围剿”,这样“割青苗”的结果不仅对企业无益,也必然会逐渐导致中科院的学科优势退化。
安立佳对记者进一步阐述:只有将树木培育起来,而且树冠遮天蔽日,那么,一旦提起某个学科方向,人们都能想到中科院的这一片大树,都能想到这棵大树的浓荫;我们如果不花费心血培养大树,树木本身可能也会慢慢退化,人们看到的中科院就可能仅仅是一片矮小的灌木丛,想砍掉也就被砍掉了。
当年来杭州,曾作《七绝》一首,曰:“五云山上五云飞,远接群峰近拂堤。若问杭州何处好,此中听得野莺啼。”目前,杭州分所的钨铝合金、超细白炭黑的研究与开发、荧光粉、纸业废水处理等5个项目,发展势头喜人,恰如五朵祥云飞起。
“远接群峰近拂堤”,那“远接”和借助的,是应化所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的“群峰”;那“近拂”和受益的,显然是长三角区域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人民解放军”的英文为Peoples Liberation Army,大写简称PLA。聚乳酸的英文大写简称也是PLA。
聚乳酸(PLA)是一种新型的生物降解材料,由可再生的植物资源(如玉米、木薯)经过化学方法合成而得。由于其在使用后掩埋在土壤中,可被自然界中微生物分解成二氧化碳和水,并直接进入土壤有机质或被植物吸收,对环境保护非常有利,是可持续发展的新型生态材料。
“白骅这位浙江海正集团的掌舵人,10年来一直把应化所视为技术依托和支撑,才有了今天生物材料的这片新天地。”海正集团副总经理陈志明追根溯源,对记者谈起海正和应化所结缘的历史,“2000年,海正集团紧锣密鼓筹划海正药业A股上市,同时看好聚乳酸的未来市场,主动来到长春应化所,找到刚从美国博士后归国的陈学思,以及做加工的董丽松老师,商谈了相关合作事宜。2000年11月,应化所几位科技人员应邀来到台州,把科技成果对海正的负责人作了介绍,白骅总经理当即认可了应化所的工作。”
2000年12月公司上市之时,白骅又飞赴应化所,或许正是想借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开锣的喜气。“当时也有其他企业看中了聚乳酸,对应化所提出的条件,白骅总经理答应得非常干脆,包括建一个实验室、投入设备和100万元的科研经费,并当即让我留下来帮助建实验室。2004年8月,海正集团、应化所及台州国资公司三家携手,成立了海正生物材料公司,陈学思担任总工程师,我则兼生物材料公司总经理。”陈志明介绍。
“我们后来采用的设备泵阀等,基本都是自己动手设计和加工。密封系统既是高真空,又是高温,若是低于熔融温度的97℃,得到的产品就像冰糖一样。无论是现场施工还是工程设计,白骅总经理经常都与我们一起讨论。”边新超既是应化所陈学思课题组的成员,也是海正生物材料公司的副总经理,他说:“到目前为止,企业已经为聚乳酸课题组直接提供研发经费1500多万元,这只是一个经济上的账目,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做了许多有益的科研实验,都离不开企业生产第一线的实践。”
“我们改造了很多泵阀,当时的生产线就像娇嫩的婴儿,每个环节都会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我们要把产品原料切片拉条,但有时做出来要么是颜色偏深,就像是酱油汤的颜色;要么是原料的纯度不够,产品的分子量不够高,只能装到桶里废掉。一吨的原料仅成本就要2万元,每天实验做下来,一辆汽车的钱就进去了。”边新超说,“幸亏白骅总经理善解人意,对产品的研发规律有深刻的理解。业内人士都说高分子产业难做,一堵二漏三挂胶。但很多工程问题都难不倒白总。我们碰到实验中的种种困难,他更多地都是给予我们鼓励,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2008年,5000吨/年的聚乳酸树脂工业示范线竣工,并实现了批量连续生产,所得产品各项性能指标全面达到或部分超过美国NatureWorks公司的同类产品水平,这标志着我国已成为世界上第二个聚乳酸产业化规模达5000吨以上的国家,产品质量已跻身世界前列。
应化所和海正集团10年联手,现已开发出聚乳酸树脂、片材、注塑、吸塑、双向拉伸膜等多个品种,既为我国节省了石油资源,又提供了健康、绿色、安全的塑料制品,这种科技进步带来的贡献和福音,堪称现代生产方式和人民消费观念的巨大“解放”。
2009年6月上旬,长春应化所举行第四届职工代表大会,各位代表都拿到了一款蓝白相间、上面印有“植物资源聚乳酸(PLA)”的签字笔,这款签字笔不仅用起来方便,职工代表心里更是舒坦和自豪这是他们研发的原料制作的笔。
“我们当时做的是碳素笔,也就是签字笔,是浙江贝发集团利用海正提供的原料做的。”陈学思对本报记者说。贝发是我国一家专业做文具的集团公司,其用聚乳酸做出来的文具等绿色产品,已经大批量销售到了欧洲等发达国家。
据陈学思等专家介绍,随着聚乳酸系列产品的问世,研制生产以聚乳酸为原料的“植物资源环保笔”,正在我国悄然兴起一股科技浪潮。截止到目前,通过应化所的技术转移和转化,我国使用聚乳酸材料生产各种笔的厂家,已达100多家,累计生产出的聚乳酸笔达5亿多支。
应用国产化聚乳酸开发出的“植物环保笔”,不仅解决了传统塑料笔对环境造成的污染,还以其领先的环保理念和适宜的价格,赢得了广大客户的青睐。此外,用国产聚乳酸原料做出的包装、壳体、医疗材料器皿和餐具等系列产品,也都具有绿色环保等特点,其废弃之后可重新归于自然。
陈学思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士后出站,1999年6月即回国到应化所工作,主要从事生物降解高分子材料等研究;2004年获国家杰出青年基金项目资助;他主持的“聚乳酸生物可降解材料”等项目,2007年分获世界华商创新奖和吉林省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周光远说:“陈学思是一位敬业、有大局观念,绝少计较个人得失、能够组织一批队伍干大事的科研带头人,正是因为有了陈学思的带领,今天我们的聚乳酸研究及其产业才能做得如此风生水起。”
“在浙江台州实现聚乳酸的产业化,其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得益于我们和海正的合作模式。国立科研院所与地方企业合作,最难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寻觅到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我们和海正的合作关系很紧密,完全是相得益彰。”陈学思对本报记者介绍,“我现在既是应化所研究员,又兼职海正的总工程师,我们从课题组里派出7个人,长期蹲守在海正那里,下到生产车间第一线工作。有的人则在海正兼职,长期帮助企业解决技术问题,提供技术后援。同时,我们也形成了股权等利益纽带,应化所为海正的聚乳酸产品研发,不仅已经投资2000万元,技术也在海正占有一定股份,我们共同拥有专利成果。”
陈学思的父亲陈文启是应化所的一位老研究员,早年从事尼龙-11的研发,立下了可歌可泣的功勋。陈文启前些年退休后得到返聘,现在老当益壮,加入到聚乳酸的研发之中,帮助陈学思的团队解决聚乳酸的耐温等问题,也突破了一些技术的瓶颈。
剖析陈学思父子俩的科研生涯,比较父子俩走过的成果转移转化道路,可谓“人间正道是沧桑”或许也正可以用PLA 笔纵情抒写。